原文刊於《足球周刊》香港版 2014年6月13日號
於是各種各樣的問題從世界各地被發送給73歲的球王,一周後,比利通過視頻統一回答了這些問題。他坐在一面牆壁前,看上去很疲憊,手裏拿着一本書,然後開始作答:「世界盃不僅對於巴西,對於全世界也非常重要;足球是一個世界性的大家庭,所有人都在踢球;俄羅斯有足夠的經驗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;我不會去數自己生命中已經度過多少天,我經常旅行,基本上就是生活在飛機上;我很感謝上帝賜予我踢球的才能,如果上帝允許,我應該可以等到那一天;比利有一天終究會離開這個世界,但是會活在人們記憶中……」最後比利很簡短地笑了一下,燈光即熄滅。「代言狂魔」
比利在37年前就已退役,但總是希望能繼續回到球場,他從來沒有失去對於足球的熱愛。過去58年,比利就沒有改變過髮型,簡直就是國際足壇永遠不願長大的小飛俠。
最近比利剛推出了一本新書,名字叫做《為什麼足球如此重要》,封面上的他看上去似乎還不到40歲。這本書的發行儀式選擇在紐約第五大道的巴恩斯&諾布爾書店,很多球迷和記者都在街道上等待,但是球王最終令他們失望——他從地下停車場抵達現場,電梯門突然打開,比利微笑着出現在大家面前。這已成為他過去這些年的固定出場方式。
比利身邊還有兩位「傳奇10號」公司的經理人,這家公司在時代廣場一個寬敞的套間辦公,在歐洲和南美還有分部,而所有工作只圍繞比利進行。這兩位年輕的經理人大約是比利的孫輩,但在現場卻更像是比利的父親,帶着他在書架中穿來穿去。
不少比利熟悉的賓客都已等在那裏,比如女兒凱莉和一位叫做威爾遜、如今經營着一家體育公司的前球員,威爾遜還帶上了他的妻子和孩子,此外還有一位比利熟悉的女記者以及她的孩子們。由於比利姍姍來遲,整整比預定時間晚到了一小時,因此女士們看上去有些疲憊,孩子們都失去耐心哭了起來,看上去就像是避難收容所的等候室。
在這樣特定的情形下,人們終於等到了向比利免費提問的機會。「不知道您如何看待當天下午巴塞隆拿的比賽和尼馬的表現?」比利聽到後顯得很驚訝,「我沒時間看電視。」一位太太帶着孩子出現在比利面前,似乎希望得到比利的祈福,於是比利親吻了一下孩子的額頭,之後就被人帶到簽字桌前。比利坐在那兩個小時,忙碌地在書上簽下自己的名字。
比利的簽名看上去就像是產品標識,這並非偶然,球王的確成為了品牌,代表生活的快樂和輕鬆的心態。於是無處不在的他自然成為了本屆世界盃的特別宣傳大使,而且還為可口可樂、桑坦德銀行、阿聯酋航空、家樂福、Vivo、大眾以及寶潔代言,他幾乎什麼都做。幾周前,比利來到里約熱內盧,參加宇舶表一家門店的開業典禮,這家門店位於市郊的一家購物中心裏,就在一處很大的貧民窟旁,那裏有超過8萬人生活。比利站在紅地氊上將近一個小時,這對於之前剛動過一次臀部手術的他來說並不容易,他每走一步都異常小心。
宇舶表總裁站在比利身後,看比利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一個正在朗誦聖誕詩的孩子。他手裏拿着專為球王設計的「比利表」,表面上有一個很小的足球造型設計,售價超過2萬美元。比利微笑着展示這隻手表,看上去就像是一位學徒。經紀公司強調只許提和手表有關的問題,台下的記者們點點頭,但還是無視了這一規定。「比利能趕上世界盃揭幕戰的開球儀式嗎?」眼皮耷拉着的球王努力擠出笑容:「就算我不能用右腳踢球,那就用左腳好了。如果雙腳都不能踢,那就用腦袋頂好了。」
很快,經理人簇擁着比利走向地下停車場,一個攝製組跟着他,留着一頭金髮的女記者高喊比利的名字。儘管經理人阻攔,但比利還是很有禮貌地停了下來。
根據記者的提問,比利承認世界盃球場的施工狀況讓他不安,但需要將足球和政治分開,「巴西將迎來世界盃和奧運會兩大盛事,請不要搞砸它們。」之後比利被繼續簇擁前行,幾天後他又飛去埃及首都開羅,參加可口可樂的活動。
比利離席後,現場只剩下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——巴西最著名的網球選手、三屆法網冠軍古頓(Gustavo Kuerten)。儘管也是宇舶表代言人,但他沒有興趣只談論手表:「比利是英雄人物,我尊重他的觀點,但我也有自己的意見。指望通過足球就能讓所有巴西人安靜下來的時代早已過去,我們的政府不值得信任,腐朽不化充滿貪念。巴西經濟過去這些年掙了很多錢,但公共交通、醫療衛生和教育事業卻跌入谷底。巴西人通過洲際國家盃讓全世界關注到國內問題,並會在世界盃期間繼續。我支持他們這麼做,因為作為巴西人,你現在無法為自己的國家感到自豪。」
當比利談論足球和巴西,總會提到那些美妙的回憶。在里約的一個夜晚,比利在酒店房間裏穿着黑色西服,胸前掛有耶穌受難像的金項鏈,暢談自己贏得的3次世界盃和在馬拉簡拿球場射入的第1000球。由於那個入球是一記12碼,因此儘管有10萬名球迷現場注視,但他依然感到有些遺憾。
比利說這些話的時候,10名聽眾坐在他身前,沒有人會去打斷他。比利說自己前一天晚上和上帝聊了聊即將開始的世界盃,西班牙和德國都不錯,阿根廷也是從來不能遺忘的隊伍,但比利還是希望巴西奪冠。比利在曼哈頓等地都有房產,但他強調自己的心始終在巴西,「我出生在特雷斯科拉科埃斯,那是三個心臟的意思。我也有三顆心,分別是家鄉、山度士及馬拉簡拿球場。」
去過這三個地方的人就會知道,比利早已成為偉人。特雷斯科拉科埃斯市中心有比利高舉世界盃的雕像,上面刻有他贏得三次世界冠軍的時間;不遠處就是球王誕生地,那條街就以比利的全名命名。在比利「故居」裏還能看到當初他睡過的嬰兒床、穿過的第一件羊毛衫、廚房中的餐桌、全家福以及比利父親所在球隊的照片。花園裏還有比利母親懷着他時坐在樹蔭下的雕像,肚子是足球的形狀。
在山度士更衣室,比利使用過的櫃子在他踢完最後一場比賽後就被封存,很多身穿比利球衣的參觀者站在更衣室木門前,就像置身於天堂之門。球場有一個屬於比利的榮譽包廂,始終有屬於他的位置,但比利卻很少來。馬拉簡拿球場則至今保存了比利當初攻入1000球時球門的一部分,但球場工作人員帶領大家參觀時,提到更多的卻並非比利,而是「盤扭之王」加連查。
巴西最著名的足球記者、64歲的克福里介紹說:「巴西人敬仰比利,但喜愛加連查。」克福里在10歲的時候第一次看比利比賽,巴西隊5:1大勝死敵阿根廷,從此激發了他立下成為足球記者的志向,並在後來有機會認識比利並成為朋友。比利還送給他一隻手表,這也成為他最喜歡向客人展示的紀念品之一。
當年巴西總統卡多索需要任命一位體育部長,克福里就向他推薦了比利。在任期間,比利不負眾望,致力於和巴西足壇腐敗現像作鬥爭。但在世紀之交那段時間,比利和巴西足總以及Nike達成交易,這讓克福里對他十分失望,並拒絕了為比利寫自傳的邀請。
幾年前,比利給他寫信希望重歸於好,但沒能成功。克福里表示:「比利將自己看成是和貝多芬、畢加索一樣平起平坐的人物,總是在和上帝交流,他似乎已經不知道什麼才是真實的生活。」
克福里身邊依然有很多東西會讓他想起比利,他覺得比利總是在向強權妥協,「比利成為政治體系的一部份,哪怕是在獨裁統治下,本已經退役的他因此參加了1970年墨西哥世界盃。他已經成為工具,在世界範圍受到的尊敬超過了巴西國內。」
在世界盃開幕前幾周,比利前往紐約長島接受霍夫斯特拉大學授予的名譽博士稱號。人們在現場等了45分鐘,才有人說了句:「比利遲到了,我們先播放他的精彩入球精華片段。」於是大屏幕上,人們看到一位年輕人跳着歡快的舞步在對方後防線穿行,所有對手都顯得老態龍鍾。有時候看到比利通了碧根鮑華坑渠,有時候他又和隊友「撞牆」配合後射門,皮球就像是用膠水黏在他腳下。人們總是將比利和神相提並論,看了畫面就會明白是為什麼。
最終人們等了一個半小時,終於等來了球王,卻沒有一絲抱怨。比利剛進場,大家就起立鼓掌。拉賓諾維茨校長盛讚比利在社會、文化和經濟領域做出的貢獻,之後就邀請「比利博士」上台講話。比利蹣跚着走到麥高峰前,首先請大家原諒自己英語不佳,然後感謝上帝,提到家人和三次世界盃勝利,「比利是一個很好的朋友,我今晚可以向你們講述關於我的朋友比利的故事。」
這話聽起來有些奇怪,但也無所謂,不會有人過於認真地計較比利這樣一位傳奇人物所說的話。比利總是會出席這樣那樣的活動,什麼問題都要面對。最近比利就被問及如何看待一位種族主義球迷將香蕉扔給丹尼爾、導致世界足壇的一場吃香蕉運動。比利覺得這件事炒作得有些過大,「我那個時代什麼都可能扔出來,包括紅毛榴槤。」
當晚比利還參加了一次晚宴,他坐在10號桌,身旁是「傳奇10號」公司的老闆,一個被稱為「將比利買了下來」的白人胖子。整個晚宴上,人們都在討論比利。一位教授承認,自己從小就是比利的鐵桿粉絲;一位在紐約宇宙隊曾與比利做過隊友的球員則回憶說:「當年比利對着座無虛席的看台只會高喊三個詞——愛!愛!愛!」
晚宴的高潮自然是比利上台,他再次請大家原諒自己的英語,感謝上帝,講述三次世界盃勝利以及自己的三顆心。之後球王就離開現場,經理人帶着他回到地下停車場,全場起立歡呼。1980年代曾與比利一起忙於百事可樂青訓營的拉米利斯衝向出口,儘管經理人努力阻止,但還是碰到了比利的肩膀。比利回過頭,眼神透着疲憊和迷茫。在兩人合影裏,比利微笑着,或許是因為他認識了眼前的人,但或許只是需要微笑而已。
「我們當時不知道第二天是否還有吃的,我至今還保留着當初的恐懼。」比利在新書裏這樣回憶自己的童年。而在這個夜晚,正是在比利離場之後,晚餐被送到了桌上。